大家好，这是“十人系列”第三期。这次，我们想聊聊买学区房的故事。
【资料图】
2023年，楼市仍不明朗，生育率持续下跌，学区房能否一直保值甚至增值，还是一个问号。
然而，这都不影响父母们时刻关注新的学区政策，卖房凑钱、奔走看房，只为了求一个确定性。最后，家长们既要付出金钱与时间，也要学着与自己和子女和解。
我们寻找到十位在2023年买下学区房的家长，聊了聊他们的故事。在访谈的过程中发现，“无奈”成为他们共同的关键词。按照无奈的程度，我们将十个人的故事进行了排序，以下是他们的讲述：
文 |曹婷婷
编辑 |易方兴
运营 |岩蕊
买了一间13平方米“学区房”，打算当仓库
孙诗情 天津 32岁 儿子3岁
我最终买了“拆间”，13平方米，只有一间屋子，厨房、厕所都是公用的。产权属于国家。本来我是坚定不碰”拆间”的，但经过各种考量，还是“拆间”上车了。
最主要还是经济原因。
前年春天开始看房。先看了新房，要接近400万，但觉得比老破小划算。当时准备把现在住的这套房子卖了置换。但是卖房不顺利，看中的新房还售罄了。
也看过二手房，凑一凑首付没问题。但考虑到我们本身就有一万三的房贷，每个月再加5000块的负担，就很难自如地给孩子选择课外班。
▲ 孙诗情为买房做了很多对比表。图 / 受访者提供
最后还是决定买最便宜的“拆间”，190万，一次性付清。虽然也借了钱，但只需要紧三年就能还完，刚好赶在孩子上幼儿园开销小。
现在户口已经落过去了，只是对风险的忧虑是一直在的。我现在都没退出各种购房群，还会时常关注房价走势，希望不要跌得太严重。之前听说有政策出来，对没有居住属性的地下室、过道房等不认可。确实学区房首先得是房，小学初中九年，最担心的还是买了房子，上不了对应的学校。
这个房子我们几乎没去过，是以前的老建筑，我都不敢出租，怕出什么事情，准备拿来当仓库，放家里的杂物。
我特别喜欢一句讲育儿的话：“爱他如他所是，而非你所愿。”当他在肚子里的时候，你希望他上哈佛；上幼儿园的时候，你可能觉着他要上清华；等他上初中的时候，你觉得他能升高中就不错了。虽然掏空六个钱包买学区房，但这只是我们做父母的把孩子托举到那儿了，孩子不会按照你的期望去成长，他是一个独立的个体。
为了抢时间买学区房，一来一回亏了三十万
王云航 天津 35岁 女儿8岁
我们买学区房主要是受到政策影响。
我和妻子都是天津人，本身在天津比较好的学区里有房子。但由于我们在北京工作，孩子比较小，就跟着我们在北京上学。我们本来打算四年级升五年级转回天津，也是考虑到北京住处的对口初中比较普通，而且就算上初中了，也没法在北京参加高考。
后来挺突然的，出了一些新政策，我们被迫要做出改变。2021年的8月31号出了一个政策，如果在和平区，小学转学，必须持房产在三年以上。我们一下子就不符合要求了。
当时孩子马上读二年级，留给我们的时间还有两年。准备先卖掉天津郊区的房子，腾出资金来换成学区房。之前赶上疫情，房子一直没卖出去。去年8月才卖掉，卖出的价格比几年前买入的价格还少十万。而且是期房，等于我们刚等到房子修好，还没住过，就降价卖出了。
钱在手里攥着，我们就想赶紧买学区房。一天一个政策，就担心明天想买都买不了。今年初，又赶上了楼市“小阳春”，但听中介说，某个学区一个周末的成交量是600多套房。我们也特别焦虑，怕买不到房子。看到合适的房子就买下了。
后来我们一算，发现一来一回亏了有三十多万。
但基本上我买完这个房子，我已经不怎么关心房价了，现在唯一关心的就是上学的政策会有什么变化，孩子会有什么变化。我和妻子商量，等孩子回天津上学，一定要保证每天有爸爸或者妈妈能在家陪伴。儿行千里母担忧，真的会担心一辈子。
“以后不能跟孩子说，‘辛辛苦苦为了你换了房子’”
赵丹妮 成都 34岁 女儿5岁
买房看起来是一件事，实际上会牵扯出很多新的事情。
一个家庭如果遇到问题，真的是非常考验夫妻关系。我和我老公在买学区房这件事上，经过了多次沟通，才达成了一致。
今年2月底我们开始看房，可以说经历了三个阶段。第一阶段，积极看房。第二阶段，选择困难，在各种户型、价位之间反复横跳。一开始我有花园的执念，想买一个带花园的老破小，后来发现不现实。转而看电梯房，又发现超出预算太多。我老公就卡在这个阶段，有一次他就想放弃，说不买了。
▲ 图 / 视觉中国
到第三阶段，又会进入异常焦虑的状态。身边亲戚朋友也在给意见，自己家庭意见也不一致。我觉得二居就可以了，我老公觉得要三居，方便老人接送孩子。我不希望长辈花钱，老公觉得可以适当接受帮助。孩子明年就要上小学，按照政策最好在今年8月前就落户。时间也紧迫。我们原本是置换，房子也不好卖。
后来老公告诉了父母，公婆主动跟我表态，如果经济上有压力，他们愿意帮衬我们。但我其实很不愿意开口。
那段时间，压力很大，心情比较低落，我甚至跟朋友说想去看心理医生。自己已经调节不过来了。有一天周末，我回了一趟父母家，和他们一起吃吃饭聊聊天，才感觉自己的能量慢慢回来了。
后来还是决定了买三居。我和我老公约定，有一句话千万不能跟孩子说，“我们辛辛苦苦为了你换这个房子”。因为这是我们家长的选择。我们从小地方出来，很多时候也想摆烂，但不希望孩子又走我们的老路，想给他提供更好的环境。
“五六百万的优质学区，我的经济能力够不着”
周冬静 沈阳 30岁 儿子6岁
我家孩子今年上一年级，孩子爸爸在北京上班，所以学区房也考虑过天津。
后来还是选了沈阳。沈阳和天津的高考难度相差不会很大，但如果想要优质的学区，可能得花五六百万，我的经济能力是够不着的，后来就彻底放弃了。
沈阳的学区房其实成本并不高，比如买老破小，单价在一万多，像我这个六十多万就搞定了，普通家庭也买得起。首付了三十多万，房贷每个月3000元。
买完学区房，我确实安心了很多，不用为孩子在哪里上学发愁了。现在的房子没有好学校能上，买了学区房，孩子就能上沈阳市排名前十的学校了。身边许多朋友都给孩子买了学区房。也有选择上私立的，我算了一下小学六年得二三十万。当时就觉得，如果不买学区房，我们不是那么负责的家长了，要把孩子送到大家都不选的学校。
买学区房只是一个开始。沈阳这边也挺卷，很多家长都给孩子报满了补习班，没有给孩子一点自由的时间。我还听朋友说起，很多家长都会给老师包红包，如果不包，孩子就得不到关注。这些我其实都非常不赞同，但那是后面的要操心的事了。
“最坏的打算是，如果她念不好书，这房子至少还能收房租”
哈尔 上海 27岁 女儿1岁
两年前的夏天，我刚怀孕，内心忽然发生了某种神秘的变化。
结婚时，我们婚房其实没考虑学区，我当时也不觉得这很重要。而且我先生是老师，孩子跟着他，也能读上海的二梯队学校，我觉得这也够了。
但怀孕之后，一切都变了。我开始觉得不够，想给孩子更好的。
买学区房的念头一开始，就像树一样生长。我每天要花起码两个小时看资料。有时候时间不够，连上班路上、睡觉前也看。
不光我看，我先生也看。他在工作中打听情况，甚至想过换工作，换到更好的学校去，但新换的学校没有满足我们的心理期待。
可以说，这个“内心神秘的变化”改变了我们的生活。看了整整一年的资料，我们进行下一步——看房。上海每个区，我们都看了十多套，一共至少看了四五十套。
▲ 图 / 视觉中国
接下来的问题是，钱从哪儿来？
我爸二十年前，给我买过一套学区房，为了如今买更好的学区，我们卖了它。20年来，我家换了两次房，而我爸买给我的这套学区房，最后变成了我女儿的学区房，是一个奇妙的循环。
或许，为教育进行投资，是我们一家的传统。我爸是60后，他念书时，我爷爷奶奶为了让他念更好的学校，也从江苏把户口迁到了上海。后来我爸爸考上了重点大学。
现在，我爸说的是：“孩子哪怕读大专，也是他的宝贝外孙女。”但我很难也这么想，我和先生都上了“985”，我当然希望孩子也能达到这个程度。但目前我主要是卷自己。我知道，我对孩子的期待其实不低，但我会注意不要表现出来。今年2月，我买了学区房，在徐汇区，40平方米，500多万。签约后，感觉一件大事终于解决了。
我也做了最坏的打算，如果她念不好书，这套房子至少还能收房租。
“不希望以后，孩子埋怨我们没给她更好的起点”
林秋言 南京 34岁 女儿3岁
我们家买学区房，有一句话挺贴近的，“明知道走不通，还是要走”。
我一直很担心学区房成为纯消费品，甚至查了南京的出生率和人口数据，列了一张表，可以预判，未来的出生人口可能是断崖式下跌的，所以担心现在买了学区房，以后卖起来就难了。
但最终还是买了，在玄武区，78平方米，花了400多万，心情还是很复杂。
生孩子前，我们的房子买在一处新板块，当时想着配套不会差，没考虑过学区房。等到孩子要上小学，想法发生了转变。首先周边学校配套还没有建好，另外主城区的学校还是会强一些。我们不希望以后孩子知道了，会埋怨爸爸妈妈为什么没有努力，没有给他更好的起点。还有一个原因是，换学区房也方便我们大人通勤，从单程1小时缩短到10分钟，就能有更多时间陪伴孩子。
从教育角度考虑我觉得还是值得的。南京就是卷家长，买学区房或许能规避信息差。听说有的好学校，家长们会单独再建一个群，会讨论有什么好的补课资源等等。相当于你就找到一个通道了。如果你在一个一般的学校，你可能都不知道这个群在哪儿加。
“我碰到了小学同学，在我单位附近当保安”
何敏 天津 37岁 儿子2岁
自从我有孩子，我妈就催我买学区房。
我从小上了天津比较好的高中，所以我妈觉得，既然我受到了好的教育，那么我儿子也不能差。
一开始，我只想买个30平左右的，挂学区用。后来看了三套都各种原因没能成交。考虑到我对象工作时间不规律，我也要上班，孩子需要老人接送，后面就开始看两室。
看了一圈之后发现我经济能力实在是有限，我想要不就算了，还是凭孩子自己的本事。我也不想再花父母的钱了，不想拖累他们。我安慰自己，只要是上学的苗，在哪儿都能上出来。我小时候虽然上了特别差的小学，但也考上重点高中了。但是我妈挺坚定，她不想放弃，说她能支援我。
我妈也确实说服了我。她说以前小升初凭本事自己考，但是现在都摇号，咱在这个河北区不好，所属的片更不好，如果到时候初中给你摇一个特别差的初中，孩子就毁了这辈子就完了。
前段时间，我碰到了小学同学，在我单位附近当保安。而高中同学，大都在国外和一线城市，这种对比也强烈。现在人都在乎学习，可能我孩子比我当初还要付出更多努力。
所以最后还是买了。70多平方米，各种费用算上，差不多400万。作为重点小学的学区房，这个价格其实比较便宜了，但对于我还是超预算了。我卖了一套房子，加上积蓄，还是不够首付，最后父母又帮了我30万。
“我一看那些鸡娃的妈妈发的文章我就焦虑”
陈叙嘉 上海 37岁 女儿4岁
今年，我花了两个月时间，经历了一趟跌宕起伏的购房历程。
最焦虑的时候经常看网上的信息。一开始，我一看学区房就焦虑，一看那些鸡娃的妈妈发的文章我更焦虑。比如两岁认识多少英文单词、三岁会背多少古诗之类，就觉得我不能输在起跑线上，但学区房又很贵，买不起，然后就自己跟自己生气。很容易陷入到这种情绪里面，反反复复，一会说服自己了，一会又安慰自己。
我追求的是确定性。如果我买了学区房，还有被摇号到“菜小”的风险，我无法接受。最后，在2月的一个周末，我花500多万买了原来法租界附近，30平方米，40年的老房子。房子双学区，能保证我女儿上不错的小学和初中。
▲ 陈叙嘉做的买学区房笔记。图 / 受访者提供
一边琢磨买学区房，一边我也在思考我女儿以后的道路。后来想通了。退一步，不要只看目前的学区房，比如孩子三四年级分水岭没跨过去怎么办？初中没上到好学校怎么办？再说远一点，孩子未来20年到30年，最终人生的厚度怎么样？这些都不是由学历决定的。
我觉得买学区房，意义在于尽量给孩子提供一个好的学习环境，希望孩子学到有用的东西，学到好的习惯和技巧，未来找到他喜欢的东西，有一技之长，有自己的独立生存能力就可以了。
“我尽力了，以后就不会埋怨自己”
李盈 天津 34岁 龙凤胎2岁
刚结婚那会儿，我就有了买学区房的念头。
当时，我哥哥给他家孩子买了学区房，买完后我俩聊天，一致认同初中时期，孩子容易叛逆，一个好的学习环境很重要。加上我和我爱人都在教育行业待过，接触得多，就想早点买。
两三年前，天津小升初开始全面摇号，再次坚定了我的想法。摇号之后，不由我掌握了，比较焦虑，不希望他们摇到一个环境不好的学校。
尤其对于小女孩而言，如果叛逆期处在一个不理想的环境中，对她成长的打击比男孩子要大。我也经历过十几岁的时期，那个阶段会受到身边朋友的影响，也不愿意听父母的话。我希望在这个阶段能给他们一个好的环境。
所以今年初，我们花了三天时间，在天津和平区买了一套学区房。整个过程很快，其实一共只看了三套房子。因为看中的小学，对应合适的小区只有一个。而且最喜欢的那套房子还买失败了，上午看完，下午打算定，就得知已经被签约了。
刚买了学区房那会儿，我也想过鸡娃，后来心态就放平了。买了学区房，真的一定能上重点高中吗？一定能考上大学吗？或者一定能上重点大学吗？这些都是不确定的。
我只是在买一个环境，而不是在买他们的未来。
我现在对他们最低的预期就是能够考上普通高中。学区房可能也是给自己的一个交代，我尽力了，以后就不会埋怨自己。
安心当朝阳妈妈，“感觉海淀有点‘费妈’”
薛苇 北京朝阳 36岁 女儿5岁
我自己是一个半佛不佛的朝阳妈妈，这次买学区房也没有考虑换到海淀，感觉海淀有点“费妈”，自己当不了海淀妈妈。
找了一些网上的大号付费咨询，各种难懂的术语也研究了挺长时间，后来还是决定买在朝阳区。我觉得朝阳妈妈整体上可能更多元，对于优秀的标准比较多样，对考试的要求没那么强烈，比较适合我。
加上工作也在朝阳，为了小孩，全家付出，我觉得好像我们到不了这个程度。所以综合考虑选择了平衡的方案。
如果举全家之力给孩子买最好的学区房，但学习这件事上我们能掌控的可能5%都没有，心态会容易失衡。学习还是要靠小孩自己。所以买学区房前，就想明白了需求，希望给予小朋友更好一点点的确定性和可能性，给他未来留有更多的空间，也不能牺牲家庭的生活质量。
▲ 图 / 视觉中国
买学区房我认为最重要的也是确定性，谁也不想花了钱还要开盲盒一样结果未知。这次卖了两套老破小，置换了一套中上学区的房子，能保障小朋友上平均水平的小学和初中。花了半年时间准备，最后在一个月内办完了三套房的倒腾。
即使买了学区房，但我觉得也不能在学习上赋予多高的期待，不然容易产生偏差。我身边也有很多家长鸡娃鸡得亲子关系比较紧张的，我觉得可能考试已经不是唯一的路线，拥有可能性比较重要。家长如果有这样的心态，会让小朋友过得容易一点。
（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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